賀新郎·萬事佯休去翻譯

【注釋】：

原序:坐上有舉昔人《賀新郎》一詞，極壯，酒半用其韻。

紹興八年（1138），宋金議和已成定局，高宗向金拜表稱臣， 李綱時(shí)已罷職，上書堅(jiān)決反對(duì)，元幹乃賦《賀新郎》“曳杖危樓去”一詞寄之，表示極力支持。其詞慷慨悲壯，乃蘆川詞壓卷之作。數(shù)十年后， 韓淲于酒席上因有人舉其詞，感其壯，遂步其原韻，揮筆寫成此詞。據(jù) 方回《瀛奎律髓》卷十二云：淲于“嘉定初，即休官不仕”。審詞情，詞作于休官退居上饒（今屬江西）之時(shí)。距元幹作詞那年，已相隔50余年了。

“萬事佯休去?！逼鸸P感慨極深沉。佯作拋卻萬事，其實(shí)何能拋卻？這人間萬事，南宋日漸衰落局面未改，實(shí)為第一大事也。“漫棲遲、靈山起霧，玉溪流渚?！睏t，止息也。渚，水中之小洲。靈山、玉溪，皆在詞人所居之上饒。靈山，乃道教之福地。北宋 張君房《云笈七籖》卷二七“洞天福地”第三十三：“在信州上饒縣?！庇裣栽闯鰬延裆焦拭?，即信江，一稱上饒溪。詞人自道，我聊且棲遲于靈山玉溪之間，空對(duì)著云起水流而已。一位隱居深山老林而系心天下的愛國志士之形象，隱然已凸現(xiàn)于此靈山玉溪之間。靈山起霧，多么象他心頭的悵惘。玉溪流渚，流不盡他心中的愁恨?！皳糸鄾銮Ч乓?，悵怏衣冠南渡?！睋糸@個(gè)典故出自《晉書·祖逖傳》：“中流擊楫而誓曰：‘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復(fù)濟(jì)，有如大江！’”詞人用筆，無往不復(fù)。緬懷靖康南渡，先輩北伐遺愿，至今沒有成為現(xiàn)實(shí)，此恨千古難滅。韓淲對(duì)南渡之初的元老重臣李綱，萬般推崇。其《澗泉日記》云：“渡江以來，李伯紀(jì)第一流?！庇衷疲骸袄畈o(jì)、 趙元鎮(zhèn)《鼎》渡江之初，整頓國家，至今蒙福無窮?！贝隧嵳蔷拺牙罹V等先輩之遺烈?！皽I暗灑、神州沉處?！鄙裰莩撂帲钢性萋?，語出《晉書·桓溫傳》“神州陸沉，百年丘墟”。 張?jiān)獛衷~云：“悵望關(guān)河空吊影”，又云：“愁生故國”。此正化用其意。詩詞和作，貴在自抒懷抱，又與原作若即若離。韓淲此詞正是如此。淚灑神州陸沉，一語雙關(guān)，既是寫李綱、張?jiān)獛?，也是寫自己。接上來一韻也是如此寫法。“多少胸中?jīng)濟(jì)略，氣□□、郁郁愁金鼓?！贝隧嵉诙浯味衷保B上下句看，大意仍很明白。多少愛國志士，滿懷救國韜略，待從頭收拾舊山河，卻不為朝廷所用，北伐之金鼓久不得聞，志士之豪氣郁郁難伸。只落得“空自笑，聽雞舞?！贝擞米驽雅c 劉琨聞雞起舞的故事。慨嘆縱然有聞雞起舞之志，終究是英雄無用武之地。此實(shí)為整個(gè)南宋志士仁人報(bào)國無門的歷史悲劇之寫照。

“天關(guān)九虎尋無路”。換頭化用《楚辭·招魂》“君無上天些，虎豹九關(guān)，啄害下人些”，言君門兇險(xiǎn)，無路可通，胸中志略不能得達(dá)，此諷刺朝廷沒有興兵抵御侵略之意也。詞情較上片已更其沉痛，更其激憤。鋒芒所向，直指妥協(xié)偷安的小朝廷。下一韻，鋒芒更加犀利痛快。“嘆都把、生民膏血，尚交胡虜！”此揭露朝廷有賣國殃民之心也。隆興和議（1164）以來，宋每年向金上交歲幣銀二十萬兩、絹二十萬匹。至嘉定和議（1208），歲幣增至銀絹各三十萬兩、匹，犒軍錢三百萬貫。小朝廷吮吸人民之膏血，以換取茍安，此南宋之一大國恥，被詞人一筆揭穿，痛快淋漓，痛快！南宋詞人之極言時(shí)事，無所顧忌，又何讓于唐代詩人？詞人在此所顯示之人格精神，有如壁立千仞。此真宋人之所以為宋人也。小朝廷，你確實(shí)拿他們沒有辦法?！皡鞘窠皆院?，形勢(shì)何能盡語?！痹~情至此軒昂奮發(fā)，豪情萬丈。東起于吳，西至于蜀，祖國還有一大片大好河山，人力、物力、地利，形勢(shì)何可盡道？可以有為也。吳指江南，南宋之政治中心。蜀指四川，四川不但富有經(jīng)濟(jì)實(shí)力，而且實(shí)為戰(zhàn)略要地。此二句，實(shí)見出詞人之卓識(shí)。南宋若決策北伐，東自江淮出兵，西自川陜出兵，便可形成對(duì)金的鉗形攻勢(shì)，打他個(gè)首尾不相救?！暗勘M、東南風(fēng)土?！贝隧嵐P鋒一轉(zhuǎn)，慨嘆朝廷放棄經(jīng)略吳蜀兩翼之計(jì)劃，鼠目寸光，只見東南，不外乎一味偷安茍樂而已?！俺啾跇谴瑧?yīng)似舊，問子瑜公瑾今安否？”這是意味深長的一問。

赤壁樓船，指三國曹魏南進(jìn)之軍隊(duì)，此借指敵人。子瑜，諸葛瑾之字。公瑾，周瑜之字。子瑜為東吳之長史，公瑾乃東吳之大將。赤壁之戰(zhàn)，周瑜大破曹軍，“談笑間，檣櫓灰飛煙滅。”詞人用子瑜指張?jiān)獛?，用周瑜指李綱，因?yàn)樵獛衷卫罹V之行營屬官。此二句之意蘊(yùn)，實(shí)為雙層，既謂李綱、元幹，又謂并世如李綱、元幹之英雄人物。不知如今公瑾、子瑜一流人物無恙否？然而，縱然是世有英雄，終究也報(bào)國無門呵！“割舍了，對(duì)君舉！”還是拋開這一切，對(duì)君舉杯，大醉一場吧！結(jié)得沉痛，正與起筆遙相呼應(yīng)。

此詞從發(fā)端直至“尚交胡虜”句，寫盡南渡以來之屈辱局面；下片后半幅，直抒恢復(fù)河山之宏圖壯志，有萬丈豪情，亦有深謀遠(yuǎn)慮，筆力蒼勁萬分。詞情此一全幅歷程，深刻地展現(xiàn)出詞人“處江湖之遠(yuǎn)，而憂其君”（《岳陽樓記》）的博大胸懷。讀其詞，當(dāng)知其人。韓淲乃北宋參政 韓億之裔，吏部尚書 韓元吉之子，出身名臣世家，實(shí)有家學(xué)淵源。南宋 戴復(fù)古《挽韓仲止》詩稱其：“雅志不同俗，休官二十年。隱居溪上宅，清酌澗中泉?？犊虝r(shí)事，凄涼絕筆篇。三篇遺稿在，當(dāng)并史書傳。”自注：“時(shí)事驚心，得疾而卒。作‘所以商山人’、‘所以桃源人’、‘所以鹿門人’三詩（按即《懷古》詩），蓋絕筆也?！笨芍n淲是一位憤世嫉俗而隱逸山水、雖然隱逸而不忘憂國的高人。隱逸而憂國，道并行而不悖，此中國文化傳統(tǒng)之一精神也。韓淲有此杰作，良非偶然。愛國主義精神，實(shí)為南宋一代文化之命脈，也是南宋詞作之命脈。在南宋詞史上，前輩愛國詞作深深打動(dòng)了后輩詞人，因而和之，前后詞作，交相輝映的佳話，不時(shí)傳述。這首詞序中所指的昔人，就是張?jiān)獛?。無論詞的格調(diào)，還是詞的意境，韓淲這首詞與張?jiān)獛衷~，都相互呼和得十分默契。